憨山老人梦游集卷第五十三
憨山老人自序年谱实录上
嘉靖二十五年丙午。
予姓蔡氏。父彦高。母洪氏。生平爱奉观音大士。初梦大士。携童子入门。母接而抱之。遂有娠。及诞。白衣重胞。是年十月己亥。十二日丙申。己丑时生也。
二十六年丁未。
予周岁。风疾作几死。母祷大士。遂许舍出家。寄名于邑之长寿寺。遂易乳名和尚。
二十七年戊申。
予三岁常独坐。不喜与儿戏。祖父常谓曰。此儿如木桩。
二十八年己酉。
二十九年庚戌。
三十年辛亥。
三十一年壬子。
予年七岁。叔父钟爱之。父母送予入社学。一日叔父死。停于床。予归。母绐之曰。汝叔睡。可呼起。乃呼数声。婶母感痛。乃哭曰。天耶。那里去也。予愕然疑之。问母曰。叔身在此。又往何处耶。母曰。汝叔死矣。予曰。死向甚么处去。遂切疑之。未几。次婶母举一子。母往视。予随之。见婴儿如许大。乃问母曰。此儿从何得入婶母腹中耶。母拍一掌云。痴子。你从何入你娘腹中耶。又切疑之。由是死去生来之疑。不能解于怀矣。
三十二年癸丑。
予八岁读书。寄食于隔河之亲家。母诫不许回。但经月。归一次。一日回。恋母不肯去。母怒鞭之。赶于河边。不肯登舟。母怒。提顶髻抛于河中。不顾而回。于时祖母见之。急呼救起。送至家。母曰。此不才儿。不渰杀留之何为。又打逐。略无留念。予是时。私谓母心狠。自是不思家。母常隔河流泪。祖母骂之。母曰。固当绝其爱。乃能读书耳。
三十三年甲寅。
予九岁。读书于寺中。闻僧念观音经。能救世间苦。心大喜。因问僧求其本。潜读之。即能诵。母奉观音大士。每烧香礼拜。予必随之。一日谓母曰。观音菩萨。有经一卷。母曰。不知也。予即为母诵一过。母大喜曰。汝何从得此耶。诵经声。亦似老和尚。
三十四年乙卯。
予十岁。母督课甚严。苦之。因问母曰。读书何为。母曰。做官。予曰。做何等官。母曰。从小做起。有能可至宰相。予曰。做了宰相却何如。母曰。罢。予曰可惜一生辛苦。到头罢了。做他何用。我想只该做个不罢的。母曰。似你不才子。只可做个挂搭僧耳。予曰。何为挂搭僧。有甚好处。母曰。僧是佛弟子。行遍天下。自由自在。随处有供。予曰。做这个恰好。母曰。只恐。汝无此福耳。予曰。何以要福。母曰。世上做状元常有。出家做佛祖。岂常有耶。予曰。我有此福。恐母不能舍耳。母曰。汝若有此福。我即能舍。私识之。
三十五年丙辰。
予十一岁。偶见行脚僧数人。肩担瓢笠而来。予问母此何人耶。母曰。搭搭僧也。予私喜。视之。僧至。放担倚树。乃问讯化斋。母曰请坐。急烹茶。具斋饭。甚恭敬。食罢。众僧起。即荷担。只手一举。母急避之。曰。勿谢。僧径去。予曰。僧何无礼。饭斋不谢。母曰。谢则无福矣。予私曰。是僧之所以高也。切念之。遂发出家之志。苦无方便路耳。
三十六年丁巳。
予年十二。读书通文义。乡族咸爱重之。居常不乐俗。父为定亲。立止之。一日。闻京僧言。报恩西林大和尚。有大德。予心即欲往从之。白父。父不听。白母。母曰。养子从其志。第听其成就耳。乃送之。是岁。十月至寺。太师翁。一见喜曰。此儿骨气不凡。若为一俗僧。可惜也。我第延师教读书。看其成就何如。时无极大师。初开讲于寺之三藏殿。祖翁携往谒。适赵大洲在。一见喜曰。此儿当为人天师也。乃抚之问曰。汝爱做官。要作佛。予应声曰。要作佛。赵公曰。此儿不可轻视。当善教之。及听讲。虽不知言何事。然心愤愤。若有知而不能达者。时雪浪恩兄。长予一岁。先一年。依大师出家。见予相视而嘻。时人以为同胞云。江南开讲佛法。自无极大师始。少年入佛法者。自雪浪始。
三十七年戊午。
予十三岁。初太师祖择诸孙有学行者。俊公。为予师。先授法华经。四月成诵。
三十八年己未。
予年十四。流通诸经。皆能诵。太师翁曰。此儿可教。不可误之也。遂延师能文者教之。
三十九年庚申。
予年十五。太师翁。乃请先生。教习举子业。初即试其可教。乃令四书一齐读。是年多病。
四十年辛酉。
予年十六。是岁四书完。背之。首尾不遗一字。
四十一年壬戌。
予年十七。是岁讲四书。读易。并时艺。及古文辞诗赋。即能诗述文。一时童子。推无过者。
四十二年癸亥。
予年十八。时督学使者。专讲道学。以童生为歌童。动随数十。逐队而歌。亦有因之而幸进者。予大耻之。遂欲弃所业。是岁以病。辞不入馆。
四十三年甲子。
予年十九。同会诸友。皆取捷。有劝予往试者。时云谷大师。正法眼也。住栖霞山中。太师翁久供养。往来必款留旬月。予执侍甚勤。适云大师出山。闻有劝予之言。恐有去意。大师力开示出世参禅。悟明心地之妙。历数传灯诸祖及高僧传。命予取看。予检书笥。得中峰广录。读之未终轴。乃大快。叹曰。此予心之所悦也。遂决志做出世事。即请祖翁披剃。尽焚弃所习。专意参究一事。未得其要。乃专心念佛。日夜不断。未几。一夕梦中见阿弥陀佛。现身立于空中。当日落处。睹其面目光相。了了分明。予接足礼。哀恋无已。复愿见观音势至二菩萨。即现半身。自此时时三圣。炳然在目。自信修行可办也。是年冬。本寺禅堂。建道场。请无极大师。讲华严玄谈。予即从受具戒。随听讲至十玄门。海印森罗常住处。恍然了悟。法界圆融无尽之旨。切慕清凉之为人。因自命其字曰。澄印。请正。大师曰。汝志入此法门耶。因见清凉山有冬积坚冰。夏仍飞雪。曾无炎暑。故号清凉之语。自此行住冰雪之境。居然在目。矢志愿住其中。凡事无一可心者。离世之念。无刻忘之矣。
四十四年乙丑。
予年二十。是岁。正月十六日。太师翁入寂。师翁于前年除日。毕集诸眷属。曰。吾年八十有三。旦暮行矣。我度弟子八十余人。无一持我业者。乃抚予背曰。此子我望其成人。今不能矣。是虽年幼。有老成之见。我死后。房门大小事。皆取决之。勿以小而易之也。众唏嘘受命。新岁七日。师翁具衣遍巡寮。各辞别。众咸讶之。又三日。即属后事。示微疾。举药不肯进。乃曰。吾行矣。药奚为。乃集众念佛五昼夜。手提念珠。予拥于怀。端然而逝。以师翁生平。持金刚经。临终亦不辍也。太师翁为报恩官住。三十年。居方丈。及入灭。至三月十八日。而方丈火。众皆叹异。是年冬十月。云谷大师。建禅期于天界。集海内名德五十三人。开坐禅法门。大师极力扳予往从。少师翁听之。乃得预会。初不知用心之诀。甚苦之。乃拈香请益。大师开示。审实念佛公案。从此参究。一念不移。三月之内。如在梦中。了不见有大众。亦不知有日用事。一众皆以予为有志。初不数日。以用心太急。忽发背疽。红肿甚巨。大师甚难之。予搭袈裟。哀切恳祷于韦驮前曰。此必冤业索命债耳。愿诵华严经十部。告假三月以完禅期。后当偿之。至后夜。倦极。上禅床。则熟睡。开静亦不知。及起。则忘之矣。天明。大师问恙何如。予曰。无恙也。及视之。已平复矣。一众惊叹。是故得完一期。及出。亦如未离禅座时。即行市中。如不见一人。时皆以为异。江南从来不知禅。而开创禅道。自云谷大师始。少年僧之习禅者。独予一人。时寺僧服饰皆从俗。多艳色。予尽弃所习衣服。独觅一衲被之。见者以为怪。
四十五年丙寅。
予年二十一。自禅期出。是年二月十八日午时。大雨如倾盆。忽大雷自塔而下。火发于塔殿。不移时大殿焚。至申酉时。则各殿画廊。一百四十余间。悉为煨烬。时予少祖为住持。及奏闻。旨下法司。连逮同事者十八人。合寺僧恐株连。各各逃避。而寺执事僧。无可与计事者。予挺身力救。躬负盐菜。送狱中以供之。寺至刑部相去二十里。往来不倦者三月。且多方调护。诸在事者。竟免死。时与雪浪恩公。俱决兴复之志。且曰。此大事因缘。非具大福德智慧者未易也。你我当拌命修行。以待时可也。是时即发远游志。顷之少祖寻入灭。太祖之房门无支持者。先是太师翁入灭。无储畜。丧事皆取贷不资。故多欠负。即析居。知必不能保。予思太师翁遗命。乃设法尽偿其负贷。余者分诸弟子各执业。房门竟以存。是年冬从无极大师。听法华经于天界寺。因志远游。每察方僧。求可以为侣者。久之。竟未得。一日见后架精洁。思净头心非常人。乃访之。及见。特一黄肿病僧。每早起。事已悉办。不知何时洒埽也。予故不寐。窃经行廊下侦之。当众方放参时。即已收拾毕矣。又数日见不洁。乃不见其人。问之。执事曰。净头病于客房也。予往视其状不堪。问曰。师安否。曰。业障身病已难支。馋病更难当。予问何故。曰。每见行斋食。恨不俱放下。予笑曰。此久病思食耳。是知其人真。因料理果饼。袖往视之。问其号曰。妙峰。为蒲州人。予即相期结伴同游。后数日。再视之。则不见。予心知其人。恐以予累。故潜行耳。
隆庆改元丁卯。
予年二十二。特举虚谷忠公为寺住持。以救倾颓。比为回禄事。常住负贷将千金。皆经予手。众计无所处。予设法。定限三年。尽偿之。是年奉部檄本寺设义学。教僧徒。请予为教师。授业行童。一百五十余人。予因是复视左史。诸子古文辞。
二年戊辰。
予年二十三。是年谢馆事。复馆于高座。以房门之累然也。
三年己巳。
予年二十四。是年金山聘馆。居一年。
四年庚午。
予年二十五。是年仍应金山聘。
五年辛未。
予年二十六。予以本寺回禄。决兴复之志。将修行以养道待时。是年遂欲远游。始同雪浪恩兄游庐山。至南康。闻山多虎乱。不敢登。遂乘风至吉安。游青原。见寺废。僧皆蓄发。慨然有兴复之志。乃言于当道。选年四十以下者尽剃之。得四十余人。夏自青原归。料理本师业。安顿得宜。冬十一月。即一钵远游。将北行时。雪浪止予。恐不能禁苦寒。姑从吴越。多佳山水。可游目耳。予曰。吾人习气。恋恋软暖。必至不可施之地。乃易制也。若吴越枕席间耳。遂一钵长往。
六年壬申。
予年二十七。初至扬州。大雪阻之。且病作。久之。乞食于市。不能入门。自忖何故。急自省曰。以腰缠少有银二钱。可恃耳。乃见雪中僧道。行乞不得者。即尽邀于饮店。以银投之。一餐而毕。明日上街。入一二门。乃能呼。遂得食。因自喜曰。吾力足轻万钟矣。铭其钵曰。轻万钟之具。铭其衲曰。轻天下之具。乃为之铭曰。尔委我以形。我托尔以心。然一身固因之而足。万物实以之而轻。方将曳长风之袖。披白云之襟。其举也若鸿鹄之翼。其逸也若潜龙之鳞。逍遥宇宙。去住山林。又奚炫夫朱紫之丽。唯取尚乎霜雪之所不能侵。是年秋七月。至京师。无投足之地。行乞竟日。不能得。日暮。至西太平仓茶[竺-二+朋]。仅一餐。投宿河漕遗教寺。明日左司马汪公伯玉。知予至。乃邀之。以与次公仲淹为社友故耳。因得寓所。旬日。即谒摩诃忠法师。随往西山。听妙宗钞。有西山怀恩兄诗。期罢。摩诃留过冬。听法华唯识。请安法师为说。因明三支比量。十一月。妙峰师。访予至。师长须发。衣褐衣。先报云。有盐客相访。及入门。师即问还认得么。予熟视之。见师两目。忽记为昔天界病净头也。乃曰认得。师曰。改头换面了也。予曰。本来面目自在。相与一笑。不暇言其他。第问所寓。曰龙华明日过讯。夜坐。乃问其状。何以如此。师曰。以久住山。故发长未翦。适以檀越。山阴殿下。修一梵宇。命请内藏故来耳。问予状。乃曰。特来寻师。且以观光辇毂。一参知识。以绝他日妄想耳。师曰。别来无时不思念。将谓无缘。今幸来。某愿伴行乞。为前驱打狗耳。竟夕之谈。迟明一笑而别。即往参遍融大师。礼拜。乞和尚指示。师无语。唯直视之而已。参笑岩师。师问何处来。予曰。南方来。师曰。记得来时路否。曰。一过便休。师曰。子却来处分明。予作礼。侍立请益。师开示向上数语而别。
万历元年癸酉。
予年二十八。春正月。往游五台。先求清凉传。按迹游之。至北台见有憨山。因问其山何在。僧指之。果奇秀。默取为号。诗以志之。有遮莫从人去。聊将此息机之句。以不禁冰雪苦寒。遂不能留。复入京东游。行乞至盘山。于千象峪石室。见一僧。不语。予亦不问。即相与拾薪汲水行乞。汪司马以书访之。曰。恐公作东郊饿夫也。及秋。复入京。以岭南欧桢伯。先数年。未面寄书。今为国博。急欲见予。故归耳。
二年甲戌。
予年二十九。春。游京西山。当代名士。若二王。二汪。及南海欧桢伯。一时俱集都下。一日访王长公凤洲。相见。以予少年易之。予傲然宾主。公即谆。谆教以作诗法。予瞠目视之。竟无一言而别。公不怿。乃对次公麟洲言之。明日次公来访。一见即曰。夜来家兄。失却一只眼。予曰。公具只眼否。公拱曰。小子相见了也。相与大笑归。谓其兄曰。阿哥。输却维摩了也。因以诗赠予。有可知王逸少。名理让支公之句。一日。汪次公与予同居。看左传。因谓予曰。公天资特异。大有文章气概。家伯子当代文宗也。何不执业。以成一家之名乎。予笑而唾曰。留取老兄膝头。他日拜老僧。受西来意也。次公大不悦。归告司马公。公曰。信哉。予观印公道骨。他日当入大慧中峰之室。是肯以区区文字为哉。第恐浮游为误耳。见予与次公扇头诗。有身世蜩双翼。乾坤马一毛之句。乃示次公曰。此岂文字僧耶。他日特设斋请予。与妙师同坐。公谓予曰。禅门寥落大可忧。小子切念之。观公器度。将来成就不小。何以浪游为。予曰。贫道特为大事因缘。参访知识。今第游目当代人物。以了他日妄想耳。非浪游也。且将行矣。公曰。信然。予观方今无可为公之师者。若无妙峰。则无友矣。予曰。昔已物色于众中。曾结同参之盟。故北来相寻。不意偶遇于此。公曰。异哉。二公若果行。小子愿津之。时妙师取藏经回。司马公因送勘合二道。又为文以送予。一日公速予至。问曰。妙峰行矣。公何不见别。予曰。姑徐行。公曰。予知公不欲随人脚跟转耳。殊大不然。古人不羞小节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。但愿公他日做出法门一段光明事业。又何以区区较去就哉。予感而拜谢。遂决行。即往视妙师。已载乘矣。见予至。问曰。师行乎。曰。行矣。即登车。未别一人而去。秋八月。渡孟津见武王观兵处。有诗吊之曰。片石荒碑倚岸头。当年曾此会诸侯。王纲直使同天地。应共黄河不断流。过夷齐扣马地吊曰。弃国遗荣意已深。空余古庙柏森森。首阳山色清如许。犹是当年扣马心。遂入少林谒初祖。时大千润宗师。初入院。予访之。未遇。出山观洛阳古城焚经台白马寺。即追妙师。九月。至河东。会山阴至。遂留结冬。时太守陈公。延妙师及予。意甚勤。为刻肇论中吴集解。予校阅。向于不迁论旋岚偃岳之旨不明。窃怀疑久矣。今及之。犹罔然。至梵志自幼出家。白首而归。邻人见之曰。昔人犹在耶。志曰。吾似昔人。非昔人也。恍然了悟曰。信乎诸法本无去来也。即下禅床礼佛。则无起动相。揭廉立阶前。忽风吹庭树。飞叶满空。则了无动相。曰。此旋岚偃岳而长静也。至后出遗。则了无流相。曰。此江河竞注而不流也。于是去来生死之疑。从此冰释。乃有偈曰。死生昼夜。水流花谢。今日乃知。鼻孔向下。明日。妙师相见。喜曰。师何所得耶。予曰。夜来见河边两个铁牛相斗入水去也。至今绝消息。师笑曰。且喜有住山本钱矣。未几山阴请牛山法光禅师至。予久慕之。相见喜得坐参也。与语机相契。请益。开示以离心意识参。出凡圣路学。深得其旨。每见师谈论出声。如天鼓音。是时予知悟明心地者。出词吐气果别也。深服膺其人。一日袋中搜得予诗。读之。叹曰。此等佳句。何自而得耶。复笑曰。佳则佳矣。那一窍欠通在。予曰。和尚那一窍通否。师曰。三十年拿龙捉虎。今日草中走出兔子来。下一跳。予曰。和尚不是拿龙捉虎手。师拈拄杖才要打。予即把住。以手捋其须曰。说是兔子。恰是虾蟆。师一笑休去。师一日曰。公不必他往。愿同老伏牛。是所望也。予曰。观师佛法机辩。不减大慧。见居常似有风颠态。吟哦手口无停时谓何。师曰。此我禅病也。初发悟时。偈语如流。日夜不绝。自是不能止。遂成病耳。予曰。此病初发时。何以治之。师曰。此病一发。若自看不破。须得大手眼人痛打一顿。令其熟睡。觉时。则自然消灭矣。我初恨其无毒手耳。岁暮。师知予新正即往五台。乃以诗送之。有云中狮子骑来看。洞里潜龙放去休之句。问曰。公知否。予曰。不知。师曰。要公不可捉死蛇耳。予颔之。向来禅道。久无师匠。及见光师。始知有宗门作略。山阴国主问予二亲在。乃赠二百金为终养资。予谢曰。贫道初行脚。自救不了。又安敢累二亲乎。因让致光师。
三年乙亥。
予年三十。正月自河东同妙师上五台。过平阳。师之故乡也。师以少贫。值岁饥。父母死。葬无殓具。至是山阴与一二当道助之。予为卜高敞地为合葬。作墓志。师俗姓续。居平阳东郭。盖春秋续鞠居之后也。太守胡公号顺庵。东莱人。闻予至寓城外。欲一见不可得。及予行。公送邮符。予曰。道人行脚有草屦耳。焉用此。公益重。及予行。公后追之。至灵石。乃见。同至会城。留语数日。差役送至台山。于二月望日。寓塔院寺。大方主人为卜居北台之龙门。最幽峻处也。以三月三日。于雪堆中。拨出老屋数椽以居之。时见万山冰雪。俨然夙慕之境。身心洒然。如入极乐国。未几。妙峰往游夜台。予独住此。单提一念。人来不语。目之而已。久之视人如杌。直至一字不识之地。初以大风时作。万窍怒号。冰消涧水。冲激奔腾如雷。静中闻有声。如千军万马出兵之状。甚以为喧扰。因问妙师。师曰。境自心生。非从外来。闻古人云。三十年闻水声。不转意根。当证观音圆通。溪上有独木桥。予日日坐立其上。初则水声宛然。久之动念即闻。不动即不闻。一日坐桥上。忽然忘身。则音声寂然。自此众响皆寂。不复为扰矣。予日食麦麸和野菜。以合米为饮汤送之。初人送米三斗。半载尚有余。一日粥罢经行。忽立定。不见身心。唯一大光明藏。圆满湛寂。如大圆镜。山河大地。影现其中。及觉则朗然。自觅身心。了不可得。即说偈曰。瞥然一念狂心歇。内外根尘俱洞彻。翻身触破太虚空。万象森罗从起灭。自此内外湛然。无复音声色相为障碍。从前疑会。当下顿消。及视釜已生尘矣。以独一无侣。故不知久近耳。是年夏。雪浪兄北来看予。至台山。不禁其凄楚。信宿而别。冬结一板屋以居。
四年丙子。
予年三十一。春三月。莲池大师。游五台过访。留数日。夜对谈心甚契。是年予发悟后。无人请益。乃展楞伽印证。初未闻讲此经。全不解义。故今但以现量照之。少起心识。即不容思量。如是者八阅月。则全经旨趣。了然无疑。秋七月。平阳太守胡公。转雁平兵备。入山相访。静室中。唯餐燕麦[飢-几+屈][飢-几+畾]野菜齑耳。时下方正酷热。骖从到涧中敲冰嚼之。公见曰。别是一世界也。吾到此。世念如此冰耳。是年冬十月。塔院主人大方被诬讼。本道拟配递还俗。丛林几废。庐山彻空禅师来。与予同居。适见其事。大苦之。予曰。无伤也。遂躬谒胡公。冒大雪往。及见。胡公欣然曰。正思山中大雪难禁。已作书遣迎。师适来。诚所感也。然竟解释主人。道场以全。固留过冬。朝夕问道。为说绪言。开府高公。移镇代郡。闻予在署中。乃谓胡公云。家有园亭。多题咏。欲求高人一诗。胡公诺之。对予言。予曰。我胸中无一字。焉能为诗乎。力拒之。胡公乃取古今诗集。置几上发予诗思。予偶揭之。方构思。忽机一动。则诗句迅速不可遏捺。胡公出堂回。则已落笔二三十首矣。予忽觉之曰。此文字习气魔也。即止之。取一首以塞白。然机不可止。不觉从前所习诗书辞赋。凡曾入目者。一时现前。逼塞虚空。即通身是口。亦不能尽吐。更不知何为我之身心也。默之自视。将欲飞举之状。无奈之何。明日。胡公送高公去。予独坐思之曰。此正法光禅师。所谓禅病也。今在此中。谁能为我治之者。无已。独有熟睡可消。遂闭门强卧。初甚不能。久之坐忘如睡。童子敲门不开。椎之不应。胡公归。亟问之。乃令破窗入。见予拥衲端坐。呼之不应。撼之不动。先是书室中。设佛供案。有击子。胡公拈之问曰。此物何用。予曰。西域僧入定。不能觉。以此鸣之。即觉矣。公忽忆之。曰。师入定耶。疾取击子耳边鸣数十声。予始微微醒觉。开眼视之。则不知身在何处也。公曰。我行。师即闭门坐。今五日矣。予曰。不知也。第一息耳。言毕。默坐谛观。竟不知此是何所。亦不知从何入来。及回观山中。及一往行脚。一一皆梦中事耳。求之而不得。则向之遍空扰扰者。如雨散云收。长空若洗。皆寂然了无影像矣。心空境寂。其乐无喻。乃曰。静极光通达。寂照含虚空。却来观世间。犹如梦中事。佛语真不吾欺也。岁暮拟新正还山。乃为胡公言台山林木。苦被奸商砍伐。菩萨道场。将童童不毛矣。公为具疏题请大禁之。自后 国家修建诸刹。皆仗所禁之林木。否则无所取材矣。
五年丁丑。
予三十二岁。春。自雁门归。因思父母罔极之恩。且念于法多障。因见南岳思大师发愿文。遂发心刺血泥金。写大方广佛华严经一部。上结般若胜缘。下酬罔极之恩。以是年春创意。先是 慈圣圣母。以保 国选僧诵经。予僭列名。至是 上闻书经。即 赐金纸以助。明年。四月。书经起。彻空师。游匡山。有诗十首送之。
六年戊寅。
予年三十三。刻意书经。无论点画大小。每落一笔。念佛一声。游山僧俗至者。必令行者通说。予虽手不辍书。然不失应对。凡问讯者。必与谈数语。其高人故旧。必延坐禅床。对谈不失。亦不妨书。对本临之。亦不错落。每日如常。略无一毫动静之相。邻近诸老宿。窃以为异。率数众来验。故意搅扰。及书罢。读之良信。因问妙师曰。印师何能如此耶。妙师曰。吾友入此三昧纯熟耳。予自住山至书经。屡有嘉梦。初一夕。宿。入金刚窟。石门榜大般若寺。及入。则见广大如空。殿宇楼阁。庄严无比。正殿中唯大床座。见清凉大师。倚卧床上。妙师侍立于左。予急趋入。礼拜立右。闻大师开示。初入法界圆融观境。谓佛刹互入。主伴交参。往来不动之相。随说其境。即现睹于目前。自知身心交参涉入。示毕。妙师问曰。此何境界。大师笑曰。无境界境界。及觉后。自见心境融彻。无复疑碍。又一夕。梦自身履空上升。高高无极。落下则见十方迥无所有。唯地平如镜。琉璃莹彻。远望唯一广大楼阁。阁量如空。阁中尽世间所有人物事业。乃至最小市井鄙事。皆包其中。往来无外。阁中设一高座。紫赤焰色。予心谓金刚宝座。其阁庄严。妙严不可思议。予欢喜欲近。心中思惟。如何清净界中。有此杂秽耶。才作此念。其阁即远。寻复自思曰。净秽自我心生耳。其阁即近。顷之。见座前侍列众僧。身量高大。端严无比。忽有一少年比丘。从座后出。捧经一卷而下。授予曰。和尚即说此经。特命授汝。予接之。展视乃金书梵字不识也。遂怀之。因问和尚为谁。曰。弥勒。予喜。随比丘而上。至阁陛。瞑目敛念而立。忽闻磬声。开目视之。则见弥勒已登座矣。予即瞻礼。仰视其面。晃耀紫金色。世无可比者。礼毕。自念今者特为我说。则我为当机。遂长跪取卷展之。闻其说曰。分别是识。无分别是智。依识染。依智净。染有生死。净无诸佛。至此则身心忽然如梦。但闻空中音声历历。开明心地。不存一字。及觉。恍然言犹在耳也。自此识智之分。了然心目矣。且知所至。乃兜率天弥勒楼阁耳。又一夕。梦僧来报云。北台顶文殊菩萨设浴请赴。随至。则入一广大殿堂。香气充满。侍者皆梵僧。即引至浴室。解衣入浴。见有一人。先在池中。视之为女子也。予心恶不欲入。其池中人。故泛其形。则知为男也。乃入共浴。其人以手戽水浇予。从头而下。灌入五内。如洗肉桶。五脏一一荡涤无遗。止存一皮。如琉璃笼。洞然透彻。时则池中人呼茶。见一梵僧。擎髑髅半边如剖瓜状。视之脑髓淋漓。心甚厌之。其僧乃以手指剜取示予曰。此不净耶。即入口啖之。如是随取随啖。其甘如饴。脑已食尽。唯存血水。其池中人曰。可与之。僧乃授予。予接而饮之。其味如甘露也。饮而下透身毛孔一横流。饮毕。梵僧搓背。大拍一掌。予即觉。时则通身汗流如水。五内洞然。自此身心如洗。轻快无喻矣。如是者。吉兆居多。总之皆与诸圣酬酢。常闻佛言。常有是好梦。
七年己卯。
予年三十四。是年秋。京都建大慈寿寺完。初 圣母为荐 先帝保 圣躬。欲于五台修塔院寺舍利宝塔。 谕执政。以为台山去京窎远。遂卜附京吉地。建大慈寿寺。是年工完。覆奏 圣母。以为未满台山之愿。谕 皇上仍遣内官带夫匠三千人来山修造。是时 朝廷初作佛事。内官初遣于外。恐不能卒业。有伤法门。予力调护。始终无恙。
八年庚辰。
予年三十五。是年特 旨。天下清丈田粮。寸土不遗。台山从来。未入版额。该县奸人蒙蔽。欲飞额粮五百石于台山。屡行文查报地土。合山丛林静室。无一人可安者。自此台山为狐窟矣。诸山耆旧集。白予。予安之曰。诸师第无忧。缓图之。予于是宛转设法。具白当道。竟免清丈。未加升合。台山道场遂以全。
九年辛巳。
予年三十六。是年建无遮会。初妙师亦刺血书华严经。与予同愿。欲建一圆满道场。名无遮会。妙师募化。钱粮毕集。京中请大德僧五百众。其道场事宜俱备。适皇 上有旨祈 皇嗣。遣官于武当。 圣母遣官于五台。即于本寺。予以为沙门所作一切佛事。无非为 国祝厘。阴翊 皇度。今祈 皇储。乃为 国之本也。莫大于此者。愿将所营道场事宜一切。尽归并于求储一事。不可为区区一己之名也。妙师意不解。 上遣内使亦不解事。但以阿附为心。予大不然。乃力争忤之。竟从予议。顷之。江南妖人作难。忌者即欲借此中伤。以破道场。然以为 国求储之题目。竟保全。始终无虞。是年修塔成。予即以金书华严经。安置塔藏。有愿文一卷。予自募造华藏世界转轮藏成。为建道场于内。应用供具器物斋粮果品一切所需。妙师在京若罔知。皆予一力经营。九十昼夜。目不交睫。及十月临期。妙师率所请五百余僧。一日毕集。内外千人。其安居供具茶饭斋食。条然不失不乱。亦不知所从出。观者莫不骇然。初开启水陆佛事七昼夜。予七日之内。粒米不糁。但饮水而已。然应事不缺。供诸佛菩萨。每日换供五百卓。次第不失。不知所从来。观者以为神运。予亦自知佛力加被也。
十年壬午。
予三十七岁。是春三月。讲华严玄谈。百日之内。常住上牌一千众。十方云集僧俗。每日不下万众。一食如坐一堂。不杂不乱。不闻传呼剥啄之声。皆予一人指挥。余无措目者。智者不知所以然也。生平精力。盖竭于此。三月会罢。尽库内所余。一应钱粮。约可万计。尽行封付本寺主者。以为常住。予与妙师。一钵飘然长往矣。妙师往芦芽。予以疾往真定障石岩调养。作诗一首。有削壁插天应隘日。断崖无路只飞梯之句。是年八月 皇子生。予复之京西中峰寺。作重刻中峰广录序。结冬水斋于石室。
十一年癸未。
予年三十八。春正月。水斋毕。然以台山虚声。谓大名之下。难以久居。遂蹈东海之上。始易号憨山。时则不复知有澄印矣。始予为本寺回禄。志在兴复。故修行以约缘。然居台山八年。颇有机会。恐远失时。故隐居东海。此本心也。夏四月。八日。至牢山。初妙师别时。以予不能独行。乃命法属德宗为侍者。予初因阅华严疏菩萨住处品云。东海有处名那罗延窟。从昔以来。诸菩萨众于中止住。清凉疏云。梵语那罗延。此云坚牢。即东海之牢山也。禹贡青州登莱之境。今有窟存焉。予因慕之。遂特访至牢山。果得其处。盖不可居。乃探山南之最深处。背负众山。面吞大海。极为奇绝。信非人间世也。地名观音庵。盖古刹也。唯废基存焉。考之。乃元初七真。出于东方。假世祖威福。多占佛寺。改为道院。及世祖西征回。僧奏闻。多命恢复。唯牢山僻居海上。故未及之耳。予喜其地幽僻。真逃人绝世之所。志愿居之。初掩片席于树下。七阅月。后得土人张大心居士。为诛茅结庐以居。入山期年。人无往来。心甚乐也。时即墨灵山寺。有桂峰法师。一方眼目也。喜得相与。
十二年甲申。
予年三十九。秋七月。 圣母以五台祈嗣之劳。访求主事三人。乃大方妙峰与予也。二师已至。受 赐。独访予不得。因力求之。乃命旧主人龙华寺住持瑞庵亲访之。公知予在海上。乃杖策而至。具宣 慈旨。某恳谢曰。倘蒙 圣恩容老山海。受 赐多矣。又何求其他。公覆报。 圣意不已。寻卜地建寺于西山。髓遣内使至。期以必往。予竟谢不就。中使回报以居山坚卧之志。 圣意怜之。问无房舍。即发三千金。仍遣前使送至。以修庵居。及至。予力止之曰。我茅屋数椽。有余乐矣。何用多为。使者强之。不敢覆 命。予曰。古人有矫诏济饥之事。今山东岁凶。何不广 圣慈于饥民乎。乃令僧领来使遍散各府之僧道孤老狱囚。各取所司印册缴报 圣情大悦。感叹不已。及后予罹难下镇抚。鞫予数用内帑金。予对以请查内库支籍 上查止此济饥一事。余无一毫 上意竟解。
十三年乙酉。
予年四十。东人从来不知僧。予居山中。则黄氏族最大。诸子渐渐亲近。方今所云外道罗清者。乃山下之城阳人。外道生长地。故其教遍行东方。绝不知有三宝。予居此。渐渐摄化。久之凡为彼师长者。率众来归。自此始知有佛法。乃予开创之始也。
十四年丙戌。
予年四十一。是年颁藏经。先 国初刻藏。有此方撰述诸经未入藏者 今上圣母命补入之。刻完 皇上敕颁十五藏。散施天下名山。首以四部施四边境。东海牢山。南海普陀。西蜀峨嵋。北边芦芽。时 圣母以台山因缘。且数召。予不知。赐亦不受。乃以藏经一部。首送东海。初未知也。及至牢山。无可安顿。抚按行所在有司供奉。予见有 敕命。乃诣京谢 恩。比蒙 圣慈。命合眷各出布施修寺安供。请 命名曰海印寺。予在京闻达观。禅师访予于海上。即趋归。兼程追之。值师出山。寻即同回。盘桓两旬。赠予诗。有闲来居海上。名误落山东之句。是年冬十一月。予自辛巳以来。率多劳动。未得宁止。故多疲倦。至今禅室初就。始得安居。身心放下。其乐无喻。一夕静坐夜起。见海湛空澄。雪月交光。忽然身心世界。当下平沉。如空华影落。洞然壹大光明藏。了无一物。即说偈曰。海湛空澄雪月光。此中凡圣绝行藏。金刚眼突空华落。大地都归寂灭场。即归室中。取楞严印正。开卷即见汝身汝心。外及山河虚空大地。咸是妙明真心中物。则全经观境。了然心目。随命笔述楞严悬镜一卷。烛才半枝。已就。时禅堂方开静。即唤维那入室。为予读之。自亦如闻梦语也。
十五年丁亥。
予年四十二。是年修造殿宇。始开堂为众说戒。自是四方衲子日益至。为居士作心经直说。是年秋。胡中丞公。请告归田。携其亲之子。送出家为侍者。命名福善。
十六年戊子。
予年四十三。时学人读予楞严悬镜。请曰。此经心观具明。第未全消文字。恐后学不易入。愿字字消归观心。则莫大之法施也。予始创意述通议。已立大旨。然犹未属稿。
十七年己丑。
予年四十四。是年阅藏。为众讲法华经起信论。予自别五台。时有省亲之心。且恐落世谛也。姑自验之。一夕静坐。忽开眼有偈曰。烟波日日浸寒空。鱼鸟同游一镜中。昨夜忽沈天外月。孤明应自混骊龙。乃急呼侍者曰。吾今可归故乡见二老矣。先是为报恩寺乞请大藏经一部。冬十月至京请藏 上即命送赍行。十一月至龙江本寺。宝塔放光连日。及迎经之日。塔光如桥。向北迎经。僧自光中行。及安经建道场。光相日日不绝。瞻礼者。曰万余人。以为希有之瑞。老母闻予至。先遣人候问何日到家。予曰。我为 朝廷事。非为家也。若老母能相见。欢喜如未别时。止可信宿。否则我不归矣。老母闻之曰。再生相见。欢喜不了。那更有悲。一面即可。况两宿耶。及予归。老母相见。欣然绝倒。予大以为异。及夜坐。族中长者。问从船来陆来。老母应声曰。何问从船来陆来。问者曰。从何处来。老母曰。从空中来。予惊曰。怪得当时老婆子能舍我也。因问老母曰。别后想我否。母曰安得不想。予曰母何以自遣。母曰。始而不知。既知尔在五台。因问师家。五台在何处。曰在北斗之下。即令郎住处也。我自此夜礼北斗。称菩萨名。则不复想矣。今谓你死。则不拜亦绝想矣。今见尔。乃化身来也。予明日祭祖茔为二亲卜得葬穴。时老父已八十。予戏曰。今日活埋老子。省他日又来也。予把钁斫地。老母夺之曰。老婆婆自埋。又何烦人。连斫数十下。三日告别。老母欢然如故。未尝蹙眉。予始知老母非寻常也。即墨有黄生纳善字子光者。乃今大司公之弟也。初予至海上时。年十九岁。即归依请益。授以楞严。二月成诵。从此斋素。虽父母责之。不异其心。切志参究。胁不至席。时予南归。光私念曰。吾生边地。长劫不闻三宝名。今幸遇大善知识。为不请友。倘不回。吾辈失依怙矣。乃对观音大士。破臂然灯供养。求大士保予早归。自后火疮发痛。日夜危坐。持观音大士名号。三月乃愈。愈时见疮痕结一大士像。眉目身衣。宛然如画。即其母妻亦未知也。恒求出家。予绝不听。乃曰。弟子打个筋斗来。师又何能止我乎。是知篾戾车地。未尝断佛种也。初予以重修本寺志居台山。事已有机。但以动至数十万计未易言。故待时于海上。至是机将熟。乃借送大藏因缘回南都。具得本寺始末回。覆命具奏 圣母。且云。工大费钜难轻举。愿乞 圣母日减膳羞百两。积之三年事可举。十年工可成 圣情大悦。即 命于是年十二月储积始。
十八年庚寅。
予年四十五。是年殿宇成。春为 圣母代书法华经。时有乡宦欲谋道场者。乃构方外黄冠。假称占彼道院。聚集多人讼于抚院。开府李公。先具悉其事。痛恨之。下送莱州府。穷治其状。予亲听理。力救之。无赖数百众作哄于府城。有匡人之围。时有随侍二人。予斥之他往。乃独徐行其中。为首一人。持铜牌。有利刃出其鞘。鼓舞予前。欲杀予。予笑视之曰。尔杀人何以自处。其人气索。即收牌刀。围行城外二里许。将分路。狂众疑彼为首者。有利于予。即欲殴之。予默计彼众一鼓。则其人危矣。奈何。乃踌躇将别。即拉住首者。同至寓处。闭门解衣磅礴。谈笑自若。取瓜果共啖之。时满市喧云。方士杀僧矣。太守闻之。即遣多役并捕之。彼众惶惧。皆叩首求解免。予曰。勿惧亦勿辩。第听予言何如耳。及至。太守问曰。狂徒杀僧耶。予曰。未也。来捕时。僧方与彼为首者同食瓜果耳。守曰。何以作哄。予曰。市暄耳太守欲枷彼。予曰将欲散之。枷则固拘之也。太守悟。乃令地方尽驱之。狂众不三日尽行解散。由是此事遂宁。是岁作观老庄影响论。
十九年辛卯。
予年四十六岁。是年 圣母造檀香毗卢佛像。建大殿。是年秋。门人黄子光坐脱。
二十年壬辰。
予年四十七。是年秋七月。予至京访达观禅师于上方。晋时有琬公。虑三灾坏劫无佛法。乃刻石经藏石室。其塔院为僧所卖。师赎之。欲得予作记。予适至。师大喜。及见。即同过石经山。乃为作琬公塔院记。及重藏舍利记。并前所作有海印稿。时与达师相对盘桓四十昼夜。为生平之奇。
二十一年癸巳。
予年四十八。是年山东大饥。死者载道。山中所储斋粮。尽分赈近山之民。不足。又乘便舟至辽东籴豆数百石以济之。由是边山。四社之民。无一饥死者。
二十二年甲午。
予年四十九。是年春三月。山东开府郑昆崖公。入山见访问法。为说方便语。冬十月。入贺 圣节。至京留过岁。请说戒于慈寿寺。时予以修本寺因缘。知 圣母储已厚。乃请举事。时 上以倭犯朝鲜。方议往讨。姑徐徐。乃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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